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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杨得志(时任红一军团红一师副师长)
来源: | 作者:佚名 | 发布时间: 2021-01-08 | 4042 次浏览 | 分享到:
        有天晚上,风大,气温低,很冷。我陪陈赓同志检查完部队训练情况,返回驻地。进到屋里刚点上灯,铺开地图,参谋就跑来报告说,军团部指示,要师里派一名领导同志亲自到预定的渡口去,任务是实地勘察地形,进一步了解敌情,以便最后确定突破点。
按照陈赓同志的一贯作风,他是一定要亲自出马的。没想到,他把昏暗的煤油灯拉到地图面前,和我作了一番具体研究后说:“老杨,这件事看来要你代劳了,怎么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说:“什么怎么样,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嘛!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赓同志走到土炕边坐下来,一只手把负过伤的腿搬到炕上,轻轻地抚摸着,压低声音说:“这几天我的腿闹‘独立性’,看来要搞点'破坏活动'——不然,这件事是轮不到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坐到他的身旁,问:“是疼,还是……”,“声音轻些嘛!”陈赓同志把被子拉到背后,顺势躺下来说:“酸、疼、木、麻,四味俱全,怎么搞的嘛!”。他大概发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声音也大了起来,笑了笑。“哎,'君子协定',替我保密。热炕头上睡上一晚,天一亮就会好的!”他见我坐着不动,又说:“你去忙你的,让我睡,让我睡,明天我送你们出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找了侦察班长小周和四个侦察员,仔细研究了明天的行动计划后,已经是午夜时分了。这时的风虽然小了许多,但依然很冷。这种“干冷”,我们南方人是很不习惯的。我回到屋里,见了陈赓同志盖着条薄薄的被子,那被子也许还是他从江西苏区带出来的哩!他睡得很熟,当我把一条线毯加盖到他的身上时,他一点也不知道。然而,我对着小小的煤油灯,望着他,一点睡意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赓同志不仅在红军内部,就是在敌人营垒中也是位很有影响的传奇式人物。他的许多真实的故事和并非臆造的传说,完全可以写一本厚厚的、很有特点、又有教育意义的书。他比我长7岁,无论从哪方面讲,都可以做我的兄长。他十四五岁当兵,十九岁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,二十岁刚过便在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。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,他曾在战场上救过蒋介石的命。党派他到苏联学习回国后,参加了南昌起义,后来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做党的秘密工作。他同中国革命文化的主将鲁迅先生有过密切的交往,向鲁迅先生介绍过我们红军的情况。三十年代初,他进人鄂豫皖苏区,担任红十二师师长,后来因负重伤去上海治疗时,被捕人狱,受尽敌人的酷刑而坚贞不屈。蒋介石曾亲自“劝降”,遭到陈赓同志严词拒绝。他在中央苏区工作时,我们没有机会见面,长征中,他一直随中央纵队,任干部团团长。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艰难的长征途中,他中等个子,那时很清瘦,戴着眼镜,走路虽有髯跛,但大将风度不减。他这个人对革命事业忠诚、坚定,对部队要求严格、关怀、体贴。对上对下都异常豁达坦率、豪爽开朗。生活上可以说有些不拘小节。就餐时,他可以和战士们抢肉吃;休息时,可以夺警卫人员或者老乡的烟袋,做“吐烟圈”的游戏;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的夫人开那种别人开不出来的玩笑;也可以在毛主席作报告的时候,跑到台上去喝毛主席缸子里的水。指战员们喜爱他、信任他、尊敬他,把他当成自己的父兄,自己的亲人。而这时的他还不满三十三岁呢……我记起了斯大林同志曾经说过的一句话: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。我想:陈赓同志应该算这样的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我面前这盏用西药瓶子自制的小油灯,结出一个个果实似的灯花,一跳一闪的仍很明亮。我看陈赓同志嘴角上挂着笑意,不但睡得蛮熟,好像也很香甜,自己才感到有些发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大亮了,陈赓同志推醒我,说:“太阳已晒到屁股,好出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见侦察班长小周和四个侦察员身穿土布衣服,头上包着“羊肚子”毛巾,完全是陕北农民的打扮,装化得不错,很高兴。我问陈赓同志: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赓同志说:“蛮好嘛!我这个当过‘探子’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哩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,”我说,“我问你的腿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噢,”陈赓同志笑了,“不是说过了吗?睡一觉就好——陕北的土炕胜过上海的大医院哩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换好陕北农民的衣服,正要走,陈赓同志问:“你怎么不带个侦察参谋?”我告诉他,外出侦察只带侦察员不带参谋,成习惯了。他点点头,对侦察员们说:“要当心副师长的安全哟,出了纰漏我找你们五个算账,听到了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侦察班长小周是长征途中在贵州参军的,虽说只有十七八岁,但侦察工作的经验已经不少了。他很严肃地对陈赓同志说:“请师长放心,我跟副师长行动不止一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天的风虽然小了些,但依然很冷。我们走了大半天才来到黄河边。黄河不同于我们经过的大渡河、金沙江,也不同于乌江。它河面宽阔,流水混浊,大概是由于春季水浅的缘故,表面上看,水的流速不快,没有什么惊涛骇浪。缓缓的流水,推动着巨大的冰块顺流而下,声音沉重,浑厚有力,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尚未爆发出来似的。有人说黄河是我们民族的摇篮,是我们民族的象征,我想是很有道理的。后来听到冼星海同志《黄河大合唱》那气势磅礴、雄伟激越的旋律,真感到人民艺术家把伟大的黄河表现得淋漓尽致,万般传神了。和我同行的五个同志中,只有一个是在黄河边长大的。大家让他讲一讲黄河的故事,他讲不出,只是愤愤地说:“这可是条害死人的河。我的爷爷、奶奶,还有二个叔叔、二个姑姑翻死在河里——那是秋天,发大水,没人管,木板船被大浪撞翻了……”可见,黄河发怒还是相当厉害的!

        我们来到了距对岸敌人只有五六百米的河边。在我们周围,零零散散的有几位老乡,那时季节还早,不知他们在做什么。但他们很自然地掩护了我们。我们在空旷的田野里做着耕翻土地的动作,极目望去,只见敌人在河对岸的山顶、山腰,山脚和近处的村口、路边,都构筑了堡垒、工事,隔不多远就有一个瞻望哨。但在蜿蜒无际的黄河防线上,仍显得稀稀拉拉,比较零散。敌人的士兵,大部分倒背着枪,弓着腰在河边走一趟便躲到背风处吸烟、打瞌睡去了。有的哨兵偶然朝我们这边看看,举着枪挥动几下,好像要我们走开。我们学着老乡的样子,向他们招招手,指指地,告诉他们我们是干农活的,他们也就再也不管了。我想,这些人到死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的对面,有一个红军的副师长和五位侦察员。我让侦察班长小周把观察到的情况——地形、道路、哨兵活动规律和能够看得见的火力配置,画成草图。小周确实有办法,他一会儿装作解大便,蹲在地上画;一会儿指手画脚,装作要向敌哨兵说明什么,尽量靠前观察核对,真可以说既大胆又心细。其他几位侦察员则尽力和他配合。应该说,小周是这次侦察的具体执行者,而我,想得更多的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全师部队如何渡河,渡河后又如何展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冬天,太阳落山早,小周把草图画好,走到我跟前说:“副师长,全部搞好了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(摘自1997.12中共党史出版社《红军东征》)